第二日一早，老上單於又領兵前來，木車上依舊綁著淳於公主。

不論老上單於他們說什麽，賀蘭豐意在城內就是不肯出來。時間久了，老上單於覺得定是有問題，立即懷疑玉珂是不是給賀蘭豐意送了信。

“淳於，他為何不出來？”老上單於問。

玉珂道：“我怎麽會知道。”

老上單於想著這樣耗下去不行，到了晌午大漠裏太陽火辣，根本受不住。於是命人拿了些繡花針來。

老上單於朝城樓喊：“賀蘭豐意，我知道你在聽，你聽好了。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！”

匈奴人震驚，軍臣也驚訝的看著父親。

“她是你的女人，肚子裏懷著你的孩子！你不肯出來，我就折磨她！我數十個數，你不出來，我就命人用針刺她的手指，聽聞這種酷刑是漢人最愛，我也想試試是不是真的那麽厲害！”老上單於說。

軍臣聞言，忙說：“父汗，淳於的孩子是……”

老上單於一耳光扇在軍臣臉上，瞪著軍臣道：“閉嘴！”

玉珂感激地看一眼軍臣，朝老上單於說道：“賀蘭豐意知道孩子不是他的，他不會出來的。”

老上單於冷笑，命人用刑。

十指連心，繡花針刺進指甲之中，玉珂雖強忍著疼痛沒有叫出來，卻已經渾身冒汗，身子不停發抖。

軍臣看著玉珂的臉，看到她面無表情地承受，一個女子，在這一刻承受著無盡的痛苦，她卻堅強的令人畏懼。她眼裏的堅定和無畏無形中感染了軍臣，好似那不是酷刑，她不痛。

或者說，痛也沒關系，她不在乎。

“第一根針！”老上單於喊，他看著玉珂，這是跟著他身後、他看著長大的孩子！他如何能下令？

可他看了一眼上郡的城樓，又看到自己身後無數的匈奴人，接著開始數數，“一，二，三……”

城樓內賀蘭豐意靠在城墻邊看著。這地方恰好是死角，他能看見外面，外面卻看不見他。

經過昨夜，他知道孩子不是他的，可他知道玉珂心裏有自己。看到玉珂受刑，他恨不得立即沖出去。

老烏他們四處找他，昨夜他回來後神色奇怪，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，眼下總算看見他站在那裏，都松口氣。

老烏上前說：“賀奴，那單於就是想激你，你可不要中計。”

六兒也說：“對！你別看了，我們回屋去喝酒，管他紮不紮針，眼不見心不煩！”說著就來拉賀蘭豐意。

賀蘭豐意道：“我不去。”

他說話簡短，眼睛盯著城外的玉珂一眨不眨。傻子都看得出來他要不是顧全大局，只怕早就飛下去了。

老烏嘆氣，拍了拍賀蘭豐意的肩，說道：“我陪你。”

拓跋弘看了一眼下面，佩服玉珂的氣節，也佩服賀蘭豐意的定力，忽的就明白了這兩人之間的感情，堅定地說道：“我也留下。”

“啊——”

城下傳來一聲慘叫。那聲音單聽著就知道有多疼。

賀蘭豐意咬著牙，手緊緊攢著拳，可他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玉珂。記住，好好記住她受的苦，人放我的血，他日我便放幹他的血！

陸信一開始不明白他們的事，可看到這兩人如此，也不禁動容，說道：“這個公主也真是個硬脾氣的女人。紮了三針才喊出來，比世間不少男人都強。”

鼎看著玉珂，一言不發。

老烏見賀蘭豐意拳頭中滲出血來，嚇得忙說：“賀奴，撒手！”說著就去扳他的拳頭。

六兒見了也趕快去拉，“賀奴！”

拓跋弘忙拿出紗布。幾個人好不容易扳開他的手指，整個手心裏都是血，連忙替他隨便地包好手，一個個都是沈重無比。

玉珂又叫了一聲，挨了兩針。

鼎忽然開口說：“我去。”

老烏聞言，說道：“什麽意思？”

“我下去拖延周旋，能拖多久拖多久。”鼎解釋。

賀蘭豐意看著他，說道：“你去了極有可能有去無回。”

鼎戴著面具看不出悲喜，卻看得出他不在乎，“既然來打仗，就沒打算活著回去。”說罷就要走。

賀蘭豐意叫住他，說道：“好兄弟，活著回來！”

鼎背對著眾人，只是微微點頭，提步往下跑。

賀蘭豐意又看向玉珂：玉珂，你會怪我嗎？等我，我這就下去救你。

玉珂疼得死去活來，卻心知這是單於為了刺激賀蘭豐意的計策，強忍著疼也不喊，只有實在忍不住才喊一句。

紮了幾針後玉珂滿手是血，身上的衣衫早也被汗水濕透了，滿頭的汗水讓頭發黏在了額頭上、臉頰上，嘴唇咬出了血也不肯喊叫。

她生怕自己的喊聲傳到賀蘭豐意耳中。

一個懷有身孕的女子受此極刑本已經是觸目驚心，加之玉珂忍辱負重，看的在場眾人又是佩服又是不忍。

城門開了。

玉珂大驚，忙的看去，卻看見鼎騎著馬、握著刀走了出來。

老上單於就是為了引賀蘭豐意出來，好殺了他以絕後患。一看是無關緊要的人，又命人動刑。

“啊！”玉珂疼得抽搐起來。

軍臣再也看不下去，扭開頭去。

鼎來到近處，說道：“我來做人質，你們放了公主。”

老上單於大聲朝城樓喊：“賀蘭豐意，你是不是男人？自己不敢出來，命屬下出來送死，當真這麽怕死還打什麽仗？你的女人在此被折磨，你也視若無睹？”

鼎說道：“我做人質，你們怎麽折磨我都可以。”

老上單於不理會。

鼎下馬，恭敬的說：“賀蘭豐意要我帶話給淳於公主。”

老上單於一聽，想著定是賀蘭豐意要行動了，答應讓鼎上前來。

鼎上了木車，周圍圍滿了匈奴士兵，他們拿著長矛，只要鼎稍稍不軌，立即就地正法。

玉珂朝他笑了笑。

鼎上前去看玉珂被折磨地很慘，走近了些用手擦了擦玉珂臉上的汗水。

玉珂低聲說：“告訴他，不要出來。”看了看左右，“有埋伏。”

鼎點頭，又理了理玉珂的頭發，說道：“玉珂，疼嗎？”

玉珂一驚。

只有少部分人知道自己叫玉珂，大部分人就算知道也不會這樣稱呼自己，何況鼎從未這麽叫過自己。玉珂第一反應就是此人不是鼎！

難道是賀蘭豐意？

可她細細一看，不是。若是賀蘭豐意自己絕不會認不出來。

“你是……”玉珂問。

鼎說：“我總算找到你了。”

玉珂聽著聲音有些熟悉，看他的眼睛也有些熟悉，忽的說：“你是……你是……達魯爾汗？”

鼎微微一怔，點頭。

他沒有死？玉珂糊塗了。

“我不只是達魯爾汗，你好好看看我。”鼎擡手取下臉上的銀狼面具。

匈奴士兵生怕有詐，用長矛盯著他的腰背。

他臉上盤踞著無數傷疤，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貌，可他這麽說，玉珂細細看著，總覺得熟悉，卻說不上是誰。

“達爾婆婆的小狼崽還在沙丘後面，可惜我們沒機會去找回來了。”

玉珂聞言，驚訝地說不話來！

是兒時的玩伴金日諾！當年自己和金日諾偷了達爾婆婆的小狼崽，藏在了沙丘後面，想著等過些日子再去找出來。

誰知一等就是這麽多年。

他還活著！

“金日諾？”

鼎微笑。

當日月氏被匈奴攻陷，金日諾在湖邊被抓走，看他年幼，匈奴人想著等長大了他記不清這些事，也就不在意了，於是他被匈奴人留下了。

金日諾卻一直記得。

他苦練箭術、武功，只為了有一日能報仇。後來卻被單於派給淳於公主做貼身護衛。

他不甘心。

一開始不願聽公主的話，後來有一日他教公主打架時猛然看見公主脖子上掛著的項鏈，這才知道，原來是玉珂。

他想告訴玉珂，我是金日諾。可又怕玉珂不信，或是認錯了人。

於是他選擇靜靜守在她身邊。

他和賀蘭豐意前往烏蘇爾魔鬼城的那一日，項逍救下他們後找到了他。

項逍早知道他是誰，也知道他想保護玉珂的心意，所以要和他做一個交易。

“自毀容貌，喝下這毒藥你的聲音就會變化，從此後，再沒有金日諾，也沒有達魯爾汗，只有鼎。”

“我為什麽要這麽做？”

“你留在賀蘭豐意身邊，全力助他，終有一日你會明白。”

他知道項逍和賀蘭豐意都是關心玉珂的人，時局不穩，玉珂的身世留在匈奴早晚會出事，於是決定了。

從此，他以第三個身份出現在她的世界裏。

他一直不知道項逍所說的“終有一日你會明白”到底是哪一日，又要明白什麽。此刻，看到玉珂認出自己，自己可以替她拖延疼痛，他忽的明白了。

玉珂道：“是項逍要你……”

鼎點頭，說道：“玉珂，你不會怪我罷？”

“不會！我也找到姊姊了，等我們回去，我們三人就能團聚了！”

鼎笑了笑，團聚？

他伸手抱住玉珂，低聲說：“我會解開你的繩子，你立即上馬進城，進城後就安全了。”

“那你呢？”玉珂問。

“我替你斷後，別擔心我。”

玉珂覺得雖然兇險，但也許賀蘭豐意他們有別的計劃會掩護他們兩人，於是答應了。可她不知道，這個計劃只是鼎一個人想好的。

老上單於都以為兩人在說話，也許賀蘭豐意是想救玉珂，可這麽多人，除非不要命否則絕對救不走人的，所以也不怎麽防備。

鼎忽然割斷玉珂的繩索，用力推她，同時打了個口哨。

馬兒跑過來，玉珂翻身上馬。

兩人配合默契，眾人都來不及反應，待反應過來，玉珂已經坐在了馬背上，她朝鼎喊：“上馬！”伸手看著鼎。

鼎一邊和士兵打鬥，一邊喊：“走！”

城樓上賀蘭豐意見到玉珂突然被松開，立即明白了鼎的意圖，忙說：“老烏守著，其他人跟我去城門接應！”

眾人立即拿了武器下樓。

玉珂見鼎不肯走，急急叫：“快走啊！”

鼎見玉珂不肯走，比她還急，一腳踢在馬屁股上。

馬立即往城門跑去，玉珂這才明白鼎要犧牲自己，一邊扯韁繩，一邊喊：“金日諾！金日諾！”

士兵追上來，鼎生怕玉珂出事，不肯和其他人久戰，立即奔過去攔住要追玉珂的人。

賀蘭豐意帶人來到城門，他一馬當先沖了出來，砍倒幾個士兵後一夾馬肚子，飛奔到玉珂身邊時，飛到了玉珂的馬背上。

“走！”賀蘭豐意握住韁繩。

玉珂回頭看鼎，一邊哭一邊說道：“他不能死！不能死！”

賀蘭豐意抱住玉珂的腰，往六兒的馬背上送：“帶她回去！”

六兒接住玉珂，急急問：“賀奴，你去哪裏？”

“豐意！”玉珂喊。

賀蘭豐意頭也不回就往鼎那邊殺去。

陸信一邊殺，一邊喊：“快走啊！楞著找死不成！”

六兒把韁繩遞給拓跋弘，說道：“你們護著她回去，我去幫賀奴！”說罷提著刀就翻下馬沖回去了。

玉珂坐在馬背上看到鼎在人群裏浴血奮戰，已經滿身是血，可他依舊不肯放過每一個要追過來的人。

另一邊賀蘭豐意騎著高頭大馬一路廝殺過去，準備接應鼎。六兒也橫沖直撞跟著賀蘭豐意殺出一條路往裏面走。

這樣下去他們三個都會死！

自己已經一無所有，他們卻還在為自己奮力廝殺！在他們心裏，自己背叛過他們、傷害過賀蘭豐意，可生死一刻，他們都選擇了保護自己！

玉珂跳過眾人看向稽粥和軍臣，只是短短一瞬。

那些口口聲聲說會保護自己的人，竟然就是將自己逼入絕境的人！

玉珂一把搶過韁繩，一打馬屁股就竄了回去。

“不能回去！”拓跋弘喊。

陸信一看怎麽她又回去了，扭頭瞪拓跋弘，“叫你看個女人都看不住！”

兩人想追，可卻被周圍的人困住，不敢再往前，否則絕對難再輕易離開了。

玉珂匆匆往回趕，之間看到老上單於拿起弓箭，一驚，以為老上單於要射賀蘭豐意，忙朝賀蘭豐意喊：“豐意小心！”

賀蘭豐意回頭去看，身後一個士兵用長矛刺進了賀蘭豐意的腰。

只見鼎被一箭射中眉心，倒下了。

“不要——”玉珂哭喊。

鼎一死，賀蘭豐意當機立斷一把斬斷腰上的長矛，不再戀戰立即掉頭回來，半路上見到六兒，一刀擋開六兒身後的刀，“上來！”

六兒抓住賀蘭豐意的手臂翻身上馬。

賀蘭豐意見到玉珂還在往這邊跑，喊道：“回去！不許過來！”

可玉珂見人越來越多，心知他們兩人要逃走也是兇多吉少，有了別的計劃。奪下一副弓箭，箭無虛發。

玉珂沖回來，用箭指著老上單於，喊道：“都住手！否則我射死他！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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